紧挨着佛山纵一线，佛山市三水区雅纶制衣有限公司（下称“雅纶公司”）的四栋红色建筑依然抢眼。只是走进厂区，除了几名看护厂房及设备的工人和保安外，整座工厂空荡荡。

　　这里曾经是雅纶公司鼎盛时期的最好证明，如今却成了最残酷的提醒—这百亩厂房之上的雅纶公司，两年前还是媒体报道中“佛山服装业从代工向自有品牌转型的优秀样本”，如今，却倒闭了。

　　起步于张槎的雅纶公司，曾经头顶着“明星级”企业的光环，全因它建立的自主服装品牌店一度开进了广州友谊商城，同时也在天猫等电商平台开有旗舰店，成为本土服装企业探索O2O的典型。

　　2012年纺织行业正经历着金融危机后的第二轮“寒冬”，而雅纶却投资1.3亿元在三水建立起百亩新厂房，上演“逆市扩张”好戏。但是新厂房投入使用后的15个月，因为拖欠银行其中最低一笔10.5万元的贷款利息未能按期支付，两家银行均发出了提前还贷的要求。本已岌岌可危的资金链，在一家合作厂商突然搬迁而引发“倒闭”疑云后，多个供应商上门讨债，致使雅纶的资金链瞬间断裂，一家明星企业就此轰然倒下。

　　崛起

　　多个知名品牌核心代工商，自主品牌店曾开进广州友谊店

　　起步于针织名镇—张槎的雅纶公司，不仅是李宁、特步等多个运动品牌的核心供应商，还与OLNY 、拉夏贝尔等女装品牌进行ODM合作。但让它最受关注的，是它在代工的同时，推出了自有女装品牌“S+”，旗下门店曾开进广州友谊店，同时在天猫开设旗舰店，从代工到自主品牌之路，雅纶公司一跃成为佛山服装行业转型升级的标杆。

　　驱车沿着禅城张槎四路一直走，一路能看到不少纺织服装工厂的广告牌。周一中午，在这条路上偶尔传来工厂内“轰轰轰”的机器声。

　　“雅纶服饰？以前工厂就在前面，但是现在已经搬走了。”在马路上随机问到的一位纺织厂工人指着前面的路说道。

　　这里是雅纶公司“发家”之地，有着“中国针织名镇”之称的张槎。张槎街道经过多年发展，已形成以生产针织布为主，涵盖染整、印花、服装、绣花等完整的产业链，当地拥有数千家纺织服装企业，而雅纶公司是其中“特别”的一家。

　　成立于1998年的雅纶公司，最初从OEM（代工）模式起家。在短短10多年的发展中，雅纶公司成为了国内包括李宁、kappa、特步、361°、匹克等著名运动品牌的核心供应商。但真正让这家企业成为业内关注焦点的，绝非只是为国内知名品牌进行贴牌生产。

　　如同佛山纺织服装行业协会秘书长吴浩亮所分析，产业链齐全是张槎纺织服装行业发展的一大优势，但是一直以来，如何让众多企业加快向微笑曲线的两端走，摆脱低端代工的“帽子”，走向自主品牌创新之路是困扰张槎纺织服装行业的老问题。

　　雅纶公司的“明星”光环，来自于它被不少媒体认为是“佛山服装行业内从代工走向自主品牌之路的转型样本”。

　　早在雅纶公司为品牌商进行代工时，这家企业也承接了部分品牌商的服装设计工作。也就是传统意义上的从OEM模式走向ODM模式，为品牌服装商提供设计服务。伴随发展模式的转型，雅纶的合作对象也不再仅限于与李宁等运动品牌合作，在这之后，雅纶公司一度延伸到与ONLY、拉夏贝尔等时尚女装品牌的合作。

　　而不久之后，雅纶公司也迈出了奠定它行业地位的关键一步—推出了自主女装品牌“S+”。事实上，雅纶服饰在建立“S+”之初，就确立了线下实体店和线上电商平台同时发力的O2O模式，线下一度把实体店开进了广州友谊商店，线上则在天猫等主流电商平台建立了旗舰店。

　　一位张槎服装企业的老板至今还清晰地记得，在2012年广东时装周上，张槎街道举行的一场吸引了500多人的服装行业盛典上，雅纶凭借自主品牌“S+”获得了“创自主品牌、建电商平台示范企业”的称号。

　　“那时候，应该说是奠定雅纶服饰行业地位的重要时刻。”上述张槎服装企业的老板说道。

　　而就在这一年，张槎辖区内600多家针织企业停业，其中大多数为小微企业。继2008年以后的又一次“经济寒冬”全面到来。

　 顶峰

　　倒闭前15个月，1.3亿元新工厂刚建成投产

　　从张槎到全国，“经济寒冬”下不少服装企业出现发展困境乃至倒闭。而此时选择逆势扩张的雅纶公司变得更加“耀眼”。投资1.3亿元建成的三水新工厂在它倒闭前的15个月正式投产，标致的厂房、全新的设备、不断增长的订单，连雅纶公司的员工都觉得，这是一个美好的新开始。

　　席卷而来“经济寒冬”下，常常被拿来与“佛山制造”进行比对的“东莞制造”，当地拥有400多家“异乡人”专卖店的东莞市原野服装有限公司在2012年宣布破产。关于国内服装行业现倒闭潮，“服装老板去哪儿了”的报道频繁见诸多个媒体报道中。

　　此时，雅纶公司的“逆势扩张”举动让它更受关注。

　　“雅纶在张槎的发展一直很不错，但随着企业规模的不断扩大，需要扩大生产以满足发展需要。而张槎无法满足它对土地的要求，所以只好整体搬到三水去了。”张槎街道办一位官员对记者说道。

　　在作出搬迁的决定后，雅纶公司选择在三水投资建设雅纶三水工业园，项目总投资达到了1.3亿元，并在2013年6月中旬正式建成投产。

　　据当时的媒体报道，雅纶三水工业园占地103亩，建筑面积12.5万平方米，分两期建设，其中首期投资7100万元，占地60亩，建筑面积49696平方米。建成投产后将拥有员工超过2000人，年生产销售服装超过1000万件（套），成为集研发生产、品牌推广运营、物流配送为一体的大型服装企业运营基地。

　　在雅纶新工厂建成后，同年公司正式注册成立雅纶制衣，逐步将公司总部和全部产能搬迁至雅纶三水工业园。

　　这样一个“逆势扩张”的项目落地三水大塘后，在这一年，三水大塘关于招商引资类的报道中，往往都会有不少笔墨提及这一投资1.3亿元的“明星级”服装企业。

　　而《南方日报》记者在对雅纶公司三水工厂的实地走访中看到，已建成的四栋建筑，包括一栋五层办公楼、两栋三层生产车间、一栋六层宿舍楼，表面覆盖红色瓷砖，在不少园区工人看来，这是大塘工业园的标志性厂房。

　　一位在雅纶三水工厂工作过的员工小林（化名）对新厂房还是颇有“好感”。他告诉记者，当时新工厂内每个宿舍都有空调、热水，宿舍楼二层有一个“空中花园”，一层有可供几百人同时用餐的食堂，还有网吧、超市。“这么好的生活条件在周边企业中是少见的”。

　　在小林看来，老板投建雅纶制衣之初是怀着雄心壮志的。“不然也不会建这么好的厂房，当时说这里地方大，容纳的工人、设备多，产能大，于是接了更多订单。”

　　而雅纶公司的订单量在新工厂投产后依旧保持稳步增长，小林回忆道，雅纶往年的订单量一般在200万—300万件（套），在搬到新工厂后，2014年的订单量是在400万—500万件（套）。

　　标致的厂房、全新的设备、不断增长的订单，这是2013年6月中旬，雅纶公司三水工厂正式建成投产后最初的情景。

　　但在15个月后，这一切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。

　　困境

　　要素驱动力“失效”，高价临时工挤压微利空间

　　阳光的附近往往有着阴影。雅纶公司三水工厂投产后，尽管订单稳步增长，但熟手工短缺，用工成本上涨的问题愈发凸显。雅纶在最高峰时，员工数量中有接近一半是属于高价招来的临时工大军。尽管雅纶还尝试了招聘新手、大巴接送，还有外发加工等方法，但内部的一些员工却诟病，这一切带来的只是更高的成本和管理上的难题。

　　时值关于珠三角制造业“民工荒”的报道关键词，已经从过去的“短痛”变为“长痛”。佛山纺织服装行业作为劳动密集型产业同样深受其痛。雅纶公司也不例外。

　　据小林介绍，雅纶公司从张槎搬迁至大塘，原厂仅有不到三分之一的熟手工愿意跟随。为了鼓励员工随厂搬迁，雅纶几乎对所有的员工都进行了涨薪。即便是薪酬最低的后勤工，月薪也从1800元提高到2000多元。

　　为了给张槎来的老员工提供往返便利，雅纶公司一度还专门租赁一台大巴每日接送员工在张槎和三水往来。前员工阿文（化名）给记者算了一笔账，当时大巴车每日包车费用为900元，若运行一年，总费用将超过30万元。

　　但公司因为照顾需坐车回禅城的员工，这部分员工的下班时间设定早于其他员工。“这群人因此也不能参与晚上的加班，反而造成了管理上的困难。”阿文说道。

　　这项专车接送的做法直到去年5月就维持不下去。小林表示，基于成本和管理的问题，雅纶公司后来直接取消了大巴接送的服务，不少老员工也因此选择辞职。

　　由于大量老员工所代表的熟手工人不足，雅纶公司还不得不改变了多年以来“没有至少3年以上工作经验都不招进来”的规定，招聘大量的新人培训上岗。

　　而服装制衣厂本身生产的季节性较强，往往旺季的时候都需要开足马力天天加班。熟手工的不足，新员工的管理难度让雅纶制衣在倒闭前一年常常疲于应付货期。而遇到赶货期，不仅在车衣环节需要熟手工，甚至包装环节也需要。这使得雅纶公司被迫大量招聘一批临时的熟手工。

　　近年，在服装纺织行业频频遭遇招工难的问题下，行业内形成了一个不愿意进厂的临时熟手工群体。长期在张槎一家服装企业当招聘主管的小郑告诉记者，为了抬高薪酬，这群临时工大军不愿意以正式员工的身份进入任何一家工厂。而纺织服装行业由于淡旺季分明，到了赶货的时候，许多工厂往往不得不高价大量招聘临时工大军。

　　这个被行业称为“草根”的临时工大军，工资比正常的工厂员工要高很多。“比如打包工，厂内工人计件工资是2毛钱一件，草根可能就是3毛。”小林表示，日薪超过300元的“草根”很常见。而且，作为“草根”的组织，“草根头”还会在中间再向工厂赚取一笔差价。

　　而在雅纶公司运营的高峰期，工厂内有接近一半的员工是“草根”。

　　但是就算招了大量“草根”，依然不能满足雅纶公司紧迫的赶货需要，部分订单仍需要发到小加工厂进行“二次代工”。而二次代工中存在很多抬高成本的环节，反而层层累高了生产成本。

　　而无论是招聘新手、大巴接送、高薪聘临时工还是外发加工，尽管雅纶公司尝试了很多方法去应对人力问题。但作为内部员工的小林看到的却是，这些措施带来了抬高生产运营成本、管理不便等问题。

　　爆发

　　厂商“搬迁”引倒闭疑云资金链断裂一触即发

　　但很多业内人士认为，人力成本问题并非推倒雅纶公司的致命性原因。过度扩张引发的资金链紧张问题让这家企业变得岌岌可危，以至于没有按时偿还最低10万元的一笔贷款利息，引发银行要求提前还贷。一边是银行的突然抽贷，另一边则是闻讯而来的债主们。一“抽”一“追”，明星光环破灭，雅纶服饰就这样轰然倒下。

　　“但这绝不是致命性的问题。”张槎本地一家知名服装行业的负责人向记者说道。在他看来，即使招工难、人力成本成为了困扰佛山纺织服装行业的一大难题，但这属于全行业遭遇的共性问题。

　　事实上，在这几年，为了对抗这一难题，佛山的服装企业包括光大服饰等一些企业选择到省外建厂，同时大力提高企业的自动化水平，以机器代人，削减对于人力要素资源的依赖度。

　　多位接受采访的佛山纺织服装行业的企业负责人分析，导致雅纶公司突然倒下的原因，主要在于过度扩张引发了资金链断裂。

　　去年9月，因拖欠佛山农村商业银行股份有限公司环市支行（下称“佛山农商行环市支行”）、中国建设银行股份有限公司佛山市分行（下称“建行佛山支行”）两家银行的贷款利息，两家银行宣布雅纶公司本息总计超6600万元的贷款提前到期。

　　按照禅城区人民法院的两份民事判决书上显示，雅纶公司当时未按时支付前述两家银行的贷款利息分别是59.5万元和10.5万元——也就是说，这家投资了1.3亿元建新工厂的服装企业，在新工厂投产一年后，就连最低的一笔10.5万元的贷款利息也无力支付。

　　巧合的是，上述雅纶公司的违约贷款中，最早一笔发放于2013年7月16日，由建行佛山支行向雅纶公司发放610万元的短期贷款。仅稍晚于雅纶制衣正式投产的时间2013年6月中旬。

　　而这笔610万元贷款的还款一开始就不顺利：2013年7月21日，建行佛山支行与雅纶公司签订展期协议，同意展期还款其中的535万元。

　　“现金流紧张的问题，估计在搬到三水工厂后就越来越凸显。”一位张槎服装企业的老板对记者分析道。

　　而这个隐含的危机，也使得雅纶公司的倒下显得很“突然”。

　　在小林的印象中，去年8月下旬以前，雅纶公司一切还显得很平静。但在当月一家合作厂商的突然搬迁，却成了引发倒闭的“导火线”。

　　“一家做印花的企业，租了我们的车间，但在8月份提出要搬回位于南海的老厂。”小林表示，这家印花企业的搬迁持续了几天，有许多大型机械动用吊车搬走。搬迁的场景引发了员工、上游供应商和加工商的担忧，“当时就有传闻说是雅纶在搬，一传十十传百，就传到好多成衣、加工厂、物流、供应商都来了。”

　　传闻持续到2014年的9月，小林回忆道，老板一直没有出来回应传闻，员工们问中层经理，得到的回答只是工资肯定会发的。

　　几乎同一时间，在经过了展期后雅纶仍然未能按时向银行偿还本息，构成了严重违约，于是出现了前面银行追讨欠款的一幕。

　　至此，雅纶资金链断裂的问题已经浮出水面，雅纶工厂的员工并未按时领取到工资。“工厂倒闭，老板跑路”的流言甚嚣尘上，员工开始罢工讨薪，各车间停产。员工在厂门口拉横幅、拦马路，甚至有中层经理带头组织员工讨薪。闻风而来的加工厂、供应商也随之加入了讨债队伍，跑到车间搬设备，直到警察介入调查才停止。

　　接近雅纶公司管理层的消息人士表示，估计雅纶公司总的债务超过1.1亿元。在今年3月，已经有超过30个债权人向禅城区人民法院申请质询。

　　实际上，在因讨债风波而停产的日子里，雅纶公司依然有订单需要生产，半成品至今仍堆放在车间中。

　　而一张贴在雅纶三水工厂的禅城区人民法院通告上显示：4月20日，相关部门已经对雅纶公司的土地、厂房、设备完成估值，正准备拍卖，而公司的法人陈健等人已“下落不明”。

　　佛山一家曾经堪称“明星级”的服装企业就此倒下……　

雅纶服饰的“生命线”

　　1998年，雅纶公司正式在张槎成立，最初以OEM（代工）模式为主。

　　2012年，发展十多年后，雅纶在成为多个运动品牌核心供应商的同时，推出自有品牌“S+”，旗下自主品牌门店一度开进广州友谊，并在天猫开设旗舰店。

　　2013年6月，雅纶投资1.3亿元在三水建的工业园正式投产使用。

　　2014年8月，雅纶三水工厂的一家合作商选择搬离工厂，引发雅纶“倒闭”疑云。

　　2014年9月，雅纶因拖欠银行贷款利息，被两家银行要求提前还贷，在当月雅纶三水工厂出现供应商上门讨债、员工拉横幅讨薪。

　　2014年10月，雅纶三水厂房、设备，均已被查封、冻结。

　　2015年4月20日，禅城区人民法院的评估报告书显示：已对雅纶制衣厂区的土地、厂房、设备完成估值，准备拍卖。该评估报告书显示：雅纶制衣的法人代表陈建雄、佛山市雅纶纺织有限公司法人代表陈健、佛山市雅纶服饰有限公司法人代表付裕富等人“下落不明”……